我的一天

  這篇文章談的是平常上班日,我在家是如何過日子。
  我只是一個小人物。
  小人物如何過日子有什麼重要?
  是有一點重要,因為這中間可以看出一些過日子的道理。
  尤其是退休的日子。
  週一到週五老婆要上班,小孩要上學,早上七點到下午六點,家裡除了我,就剩那隻特別聰明的家犬──熊熊。每天我在二樓讀書寫作,熊熊在一樓看家守門。假如牠來到二樓找我,不是肚子漲了想撒尿,就是肚子餓了想吃飯。
  平均來講,我每天跟熊熊講話的字數,超過我家任何人。
  退休以後一個人在家生活,養一隻貼心又「不惹麻煩」的寵物,應是首要考量。
  雖然是一個人在家,卻因為有熊熊的陪伴,並不感覺寂寞。
  接下來就要談一談我每天的生活。
  通常我睡到六點半會「自然醒」──單單是這一點,我就覺得自己是很幸福的人。
  記得在海軍總部上班的那段日子,幾乎每天早上都在鬧鐘的鈴聲中驚醒,先是痛苦地坐在床邊閉目打盹一、兩分鐘,然後才拖著疲累不堪的身子起床。
  當然,人性是不知足的。假如能天天能睡到自然醒,就不覺得自然醒有什麼可貴。
  不感覺可貴也就算了,更可怕的是那種「起床以後沒事幹」的茫然。
  假如完全沒事幹,單單是「起床」就是一件難以面對的事情──能體會這心境的人,必然是已經退休的人。
  針對這一點,我安排了許多事情給自己做。
  起床以後我要澆花(二十坪左右的花園)、餵魚(一池子的錦鯉)、蹓狗、洗衣服、曬衣服,全家上下(四層樓)走一圈,檢查什麼電器沒關,水龍頭或馬桶是否漏水;做完這些工作,大約要耗去一個小時的時間。
  沒錯,這些工作跟何時必須起床沒有絕對的關係。也因此,我要求自己盡量比女兒起得早,在她早上下樓之前,我已經等候在一樓的客廳。
  等待時我會一面看電視新聞,一面做體操。
  直到女兒睡眼惺忪地下樓,我先大喊一聲「小女兒起床啦」,接著是抱抱她,同時稱讚一句:「妳是爸爸的乖女兒。」
  從她開始的扭扭捏捏,到現在的面露微笑,我很清楚退休這幾年父女關係改善許多。
  女兒出門上學,我就一邊看報紙、一邊上廁所。
  大約在十年前,我因為便血而懷疑自己得了腸癌。上網查資料,發現腸癌的症狀之一是大號的習慣改變。
  大號還能有什麼「習慣」──我感到莫名其妙!
  進一步追查,才曉得健康的人每天都在固定的時間大號。
  真是笑話,我活了四十年,從來不曾養成這個習慣。
  假如定時大號才是健康,我不就過了四十年不健康的生活?
  我壓根就不同意那樣的講法。
  沒想到,退休之後每天過著規律的日子,不到兩個月就養成起床以後固定大號的習慣。
  接下來八年多,雖不敢說是百分之一百,最起碼一年有三百六十天都是在起床以後大號。
  每天能夠定時、從容,一邊看報紙一邊上大號──這是多麼幸福又健康的生活!
  便血的狀況也改善許多。
  退伍前每個月都會碰到幾次,情況往往很嚴重。
  如今是一年碰不到幾次,情況都很輕微。
  提早退伍別的我不敢講,保證健康許多,將來也必定多活幾年。
  上完大號,接著洗澡。如果天熱就洗冷水,天冷才洗熱水。
  洗完澡,渾身乾淨,感到格外的神清氣爽。
  這時才吃早餐。
  講起來很多人或許難以相信──我的早餐幾乎是千篇一律的燕麥片泡牛奶。
  食欲是人與生俱來的生理需求。我也有食欲的需求,然而和尋常人比較起來,似乎收斂許多。
  當年在國外讀書兩年,每天的早餐就是兩個甜甜圈、一杯咖啡──從來不會厭惡、從來也不會特別喜歡。整整兩年,我不曾懷念什麼燒餅油條、稀飯豆漿……,或是任何小時候習慣吃的早點。
  我不是不懂得享受。可是,假如只為了自己,而且要花太多的力氣,我寧可退而求其次,把吃飯當成是一件工作。
  既然是工作,就沒有喜歡不喜歡。
  後來年紀漸漸大了,曉得飲食對健康的重要,我就選擇燕麥當早餐。
  天天像吃稀飯一樣把燕麥當早餐,還是那句話──從來不會厭惡、從來也不會特別喜歡。
  燕麥吃完再喝一杯不加糖,只加鮮奶的即溶咖啡。
  是鮮奶而不是奶球,更不是粉狀的奶精。
  試試加鮮奶的咖啡,那可比奶球或奶精都要香醇。
  喝完咖啡,再泡一大壺綠茶。
  只用一個綠茶的茶包,卻泡了七、八百CC的開水。
  我不善飲茶。一斤幾千元或是幾百元的茶葉,在我口中沒有太大的差異。也因此,我選的茶葉只是大賣場就買得到的普通茶包。
  還會特別比較一下,例如哪一家打折、哪一家附贈什麼,反正是什麼便宜就買什麼。
  進入喝茶階段通常已經過了八點,此時我坐在電腦桌前──這才是我正式上班的開始。

相片一:我的書房
  打開電腦,先是上網看伊媚兒。
  退伍之後我很少外出應酬。除非重要急迫的事情,也很少打電話與朋友閒聊。伊媚兒可以說是我與外界唯一的連絡管道……;寫到這,熊熊走了過來,下巴暖暖地放到我的大腿上面,兩顆圓圓的眼睛眨巴眨巴地望著我。
  看看這時間,應該是牠想外出撒尿。
  我才站起來,熊熊就興奮地左右亂竄──明顯地告訴我「站起來」是正確的回應。
  牠跟著我的腳後下樓,外出,果然在門口撒了一大泡尿。
  再回到客廳,牠一躍跳上沙發,舒舒服服地蜷成一團。
  我作勢要掐牠、刺牠、抓牠……,牠理也不理我。
  沙發狗──這是我對熊熊最新的認識。
  現在再把話題拉回來。
  伊媚兒是我與外界唯一的連絡管道。假如不是急事,都請透過伊媚兒與我連絡。也由於我不是經常上線,請容許我有一天的回應時間。假如不巧外出旅遊,可能要等上好幾天。
  不管如何,對於讀者的問題,我盡可能在第一時間回應。
  處理完伊媚兒,接著才是寫作的時間。
  也不一定都是寫作。假如沒有題材,或是暫時缺少靈感,我就讀書。
  能夠邊聽音樂邊喝茶(或咖啡),同時看一本有趣的書,這就是人生最大的享受!
  管他外面日曬、風吹、雨打,沒有人吵你、沒有事情煩你、沒有任何應酬,你陶醉於一個作者的思想之中,想笑就笑、想哭就哭,內急了就上廁所,餓了就吃飯,渴了就喝水──完完全全從容、自我的生活──人生如此,夫復何求?
  退休以後想要日子過得不空虛,至少要培養一項嗜好。
  所有嗜好之中,讀書花費不高又有意義,應列為第一首選。
  讀書是一種習慣。
  習慣需要逐步養成。
  十五、二十年以前,我是什麼書都不讀的粗人。
  開始寫作以後,我開始讀一些和寫作題材有關的書籍。
  即使有關,經常也讀得我哈欠連連、神遊太虛。
  可能我強迫自己讀了十年的書,這才養成喜歡讀書的習慣。
  我什麼類別的書籍都有興趣。至於書籍的來源主要有四個管道──好讀的電子書、購買的新書、市立圖書館借來的書,或是台大圖書館借來的書。
  大部分都是免費的來源。
  市立圖書館借來的書以小說為主,台大圖書館借來的書以專業為主。
  例如寫《玉蠱情》,我向台大圖書館借了十多本和玉有關的書籍;寫《蒼煙鎖海》,借了二十多本和甲午海戰有關的書籍。
  隔行如隔山,每寫一個主題都要研讀許多陌生領域的知識。以前必須仰賴實體書,查來查去很耗時。如今網路發達了,大大縮短了查資料的時間。
  作家如果不熟悉網路,不曉得哪種資料應該到哪兒去查,就如同籃球選手斷了一隻手、足球選手斷了一條腿。
  為了充實小說的情節,除了讀書,另一種途徑是看電影或連續劇。
  好比說寫《替天行道》,我看了十幾部和法院判案有關的電影,另外還看了日劇《HERO》。
  有時候看了七、八部電影,可能才激發出一個小情節。
  也不是說所有「上班」時間我都處於工作狀態。若是碰到好節目,例如王建民出賽,我可是什麼事都不幹,專心地坐在電視機前看他比賽。
  有時候也會觀看有線電視播放的好片子,或甚至前往郊外走走。
  假如在寫作,我的耳邊必須有音樂。
  那種鴉雀無聲的環境,我的靈感也是悄無聲息。
  邊聽音樂邊寫作,思緒反而比較容易集中。
  一旦投入寫作,我不是什麼事都可以置之腦後的作家。偶爾要應門、偶爾要接電話、偶爾要出門辦事、偶爾還要照顧一下瓦斯爐上燉的肉湯。
  可恨的是,每個月平均會接到十幾二十通的詐騙電話。
  接多了詐騙電話,還真讓人訝異這些騙徒的想像力。
  如今我是以不變應萬變──管他是不是詐騙電話,只要在電話上談到和錢有關的事,一概相應不理。
  即使是馬英九親自打電話要我去領錢,也是不理。
  如此這般,一直「工作」到十一點或下午一點。
  彈性很大,完全看當時的靈感以及體力。
  我絕不勉強自己坐在電腦桌前。
  如果累了,想睡,必定提前午餐。
  我的午餐非常簡單。
  還記得二十年前我服務於海軍總部,有一天前往中科院開會。中午路經僑愛新村,臨時回家,看到父母吃的中餐──簡簡單單的幾道剩菜,看得我差點沒當場流下眼淚。
  如今退伍了,才發現自己比他們當年吃得還要簡單。
  父母還會熱幾道剩菜。我連剩菜都懶得熱,通常是一杯沖調式「納豆蕈菇湯」(健康食品,又稱元氣湯),再看冰箱剩下什麼。
  不是剩下什麼「菜」,而是一塊麵包、一只燒餅、一個包子……,那種丟進小烤箱、微波爐,幾分鐘之內就可以吃的食物;吃完以後也只要清洗一個杯子、一個盤子──從開始到結束,大約十分鐘就能搞定一切的簡單午餐。
  午餐結束就刷牙,洗臉,上床,伸一個大大的懶腰睡覺。
  我的午睡不長。假如睡得沉,二、三十分鐘就足夠;假如半睡半醒在思索什麼事情,通常也不會超過一個小時。
  午睡起床先用冷水洗臉,提振自己的精神,再喝一杯咖啡。
  邊喝咖啡邊看電視新聞,了解今天發生了什麼大事。
  多半是狗屁倒灶的政治事件。轉了四、五台,罵了三、兩聲,咖啡喝完就上樓到書房,打開電腦繼續工作。
  我早餐、中餐吃得簡單,量也不多,大約下午四點就會出現飢餓感。
  如果餓了,就下樓吃一些水果。好比說一根香蕉、一小串葡萄,或是一粒橘子、蘋果。
  如此這般就可以撐到晚餐。
  往日三個小孩都要回家吃晚飯,我就工作到五點半,然後動手準備一家五口的晚餐。
  為了簡化手續,晚餐都是單一選項──蛋炒飯、牛肉麵、炸醬麵、焗雞肉飯、意大利肉醬麵、海鮮麵……。我快手快腳,通常半小時可以搞定晚餐;而且邊烹飪邊清潔,完成時廚房也不會太亂。
  我有一點做菜的興趣和天分,做出的成品通常在水準之上,從不曾遇到家人抱怨「不好吃」的場面。
  誰敢抱怨,下次就換誰做!
  如今老大、老二讀大學住校,小女兒在岳家吃晚餐,老婆從台北開車回家的時間難以控制,許多時候就我一個人在家吃晚餐。
  如果只有我一個人,晚餐多半是冰箱裡面的剩飯剩菜。
  偶爾心情好,下廚動手做,也必定是簡單的晚餐。
  費時費工的晚餐,只有週六、週日一家人都回來的時候。
  那兩餐肯定是滿桌的菜餚,再視用餐的人數配上一、兩瓶紅酒。
  我對食欲的控制可收可放。單單為自己開火動刀動鏟,我寧可不吃。
  由於晚餐的習慣,我體重的變化成為周而復始的循環──週日晚餐以後大約七十六、七公斤,週一開始逐漸下降,直到週六早上最輕的七十三、四公斤。
  強力克制了五天,放縱兩餐就前功盡棄,真所謂「由儉入奢易,由奢返儉難」啊!
  晚餐以後,原則上我不再碰電腦。
  對我而言,坐在電腦桌前就等同上班。
  雖然不上班,還是有家事要做──餵狗、蹓狗、倒垃圾,和回家的老婆和小女兒聊幾句,然後一邊運動一邊看電視。
  以前我是走電動跑步機,每天快走二十分鐘,可以走得一身大汗。
  走了兩、三年,跑步機故障了,如今換成踩健身腳踏車。
  踩腳踏車比較緩和,大約十五分鐘,才熱身就收手,然後去浴室洗澡。
  假如天氣冷,沒有絲毫流汗的感覺,也可能省略不洗。
  晚上不洗澡的次數,一年應該不到三、四十次。
  洗完澡,大約在八點到九點之間,就到了我躺上床,舒舒服服地讀書,同時暖呼呼地陪養睡意的時刻。
  人一生大約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待在床上。
  也因此,我對床墊、枕頭、被子的要求絕不妥協。
  只要睡得不舒服,就毫不考慮地更換。
  許多人捨得為偶爾搭乘的汽車花上幾百萬元,為何不願意為長時間躺在上面的寢具花個十幾萬元?
  別說十幾萬元,七、八萬元就能夠買到很不錯的寢具。
  回頭看看你的寢具,總共花了多少錢?
  不必買多麼高貴的床,重點是枕頭、彈簧墊、被子,再加上床頭音響、床頭燈──用一點心去布置、花一點錢買喜歡的物品,躺在床上讀書就如同置身天堂。
  我不強迫自己讀不喜歡的書。讀了三、四十分鐘假如還是覺得沒興趣,管他別人說多棒,絕不再往下看。
  我也不勉強自己硬撐。只要感覺睏倦,不管當時幾點,必定倒頭就睡。
  我最常入睡的時間在十二點左右。
  如果睡得早,半夜醒過來,也可能開燈繼續往下讀。
  甚至清晨四、五點,忽然有了靈感,立即起床寫作也有可能。
  反正退休在家,沒人管我,也不必做給誰看,凡事隨性。
  雖說隨性,我大部分日子過得極有規律──何時睡、何時起床、何時洗澡、何時上廁所,什麼時候做什麼事,吃什麼、吃多少,喝什麼、喝多少……,幾乎像個機器人一樣缺少變化。
  我很滿足這種生活。
  各位已經退休,領了終身俸的軍公教朋友,回頭想想我日復一日的生活,除了寫作這一項,有誰得不到?
  至於寫作,現今社會都拿「賺多少錢」來衡量工作的價值。成立黃河渡,截至目前為止我整整寫了三年多的「黃河的話」,每週定時刊出,沒開過一次天窗,從頭到尾沒有一分一毫的收益,你覺得值得嗎?
  如果是你,你願意嗎?
  有位朋友批評我是一個「極沒有生活情趣」的人。
  我從不這麼認為。
  不過,我承認自己過得平凡平淡。
  然而在平凡平淡的同時,又感覺怡然平靜,心底隱隱然地有一股幸福感。
  幸福的感覺有時候不在於你擁有什麼,而在於你付出了什麼。
  想想看我為家人的付出。
  想想看我為黃河渡網友的付出。
  有人值得你付出,不就是一種幸福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