英文

  留學波士頓大學,第一位室友來自突尼西亞,講了一口標準的英語。由於是室友,兩人常常一同外出,瞧見他談笑風生地和外國人交談,我羡慕極了。
  某天忍不住好奇,問他為什麼英文說得那麼好?
  他微微一笑道:「怎麼可能不好?我學英文學了九年啦!」
  我屈指算了算──國中三年、高中三年、大學四年……,英文這玩意,我起碼學了十年,和他相比,真是令人慚愧啊!
  這輩子除了在課堂,生活之中第一次有機會說英文是官校二年級。那天穿了白軍服走在街上,某個老外想問路,瞧見我一身雪白筆挺的制服,心想這人程度應該不差,迎面便問:Can you speak English?
  相信嗎,我連「No」都不敢回答,只是拚命搖頭。
  假如回答「No」,不表示我聽得懂?
  我只敢搖頭,心臟嚇得撲咚撲咚亂跳。
  官校三年級第一次聽英文演講比賽,所有選手的講詞只聽得懂前面幾句開場白。走出比賽會場,有位同學突然拍拍我肩,若有感觸道:「你什麼都厲害,就是英文爛。」
  就是這一句話,我決心發憤圖強雪恥,不惜巨資買了套英文教材、錄音帶、錄音機,白天看幾段,晚上睡前聽一卷教學錄音帶。日日如此,從不間斷,聽到後來「一聽就睡」,不聽反而睡不著。
  教學錄音帶是非常有效的催眠曲,絕對不假。
 

  官校三年級開始上英文會話課,每星期兩小時,老師是不會講中文的美國老太太。碰上外國老師,原本就靦腆的同學話更是少。我外向話多,第一堂課自我介紹,騙說自己是王子,父親是酋長,族人擁有一個海島。
  她半信半疑拿出地圖,要我指給她看。
  我點了點金門,她就信了,幾個月以後才知道真相。
  後來我們成了好朋友,交情維持到今天。由於她,我才不怕講英文。
  不怕講並不代表講得好。
  我不愛讀書,今生沒有用心看過一次英文文法;不善記憶,長的英文單字認不到幾個。不要說我出國的時候,即使得到碩士回國,英文仍然說不流利。出國前考托福,本想先自我測試一下,再決定要不要參加補習。沒想到上帝眷顧,第一次就考了553分,讓我自己都嚇了一跳。
  即使到今天,我對文法的判斷仍然是一口氣唸過去,由「順」或「不順」研判「對」或「錯」。可是,往往唸起來都很順,或是有好幾個地方不順──如此程度,托福考553分?
  能一次考過,真的是上帝特別特別地眷顧啊!
  出國留學的第一學期,因為課業壓力重,不敢看電視。等到第一學期結束,肯定學位沒問題,便日日和電視為伍,看了一年半的電視,聽力突飛猛進。
  可是,由於文法的底子不夠扎實、記得的單字有限,講起英文只能勉強湊數。所幸我反應快,能夠從「有限的單字」中迅速排列組合,反而讓一般人認為我英文說得呱呱叫。
  為什麼?
  英文程度好的人,使用有限的字句精確地表達話意。
  我呢?嘰哩呱啦講一堆,全都是簡單的單字──仔細想想這特性,對於英文程度不好的國人,首先讓人感覺我講得「好長」啊;其次,我講的他們多半聽得懂。兩項因素相加,會不認為我英文講得呱呱叫?
  其實,每一次講英文對我都是很大的壓力。
  直到成功艦成軍,派任副艦長,經常和二十多位美軍退役軍士官相處。我是訓練官,也是主要的協調人,每天講幾個小時的英文。講了兩年多,真講得流利起來。
  流利歸流利,只是一般的話題,講到不熟悉的專業,又是「嘰哩呱啦」一長串。
  我學英文的路途既漫長又曲折。如今聽力進步了,講話的能力也混得過去,只有寫作,行家一看便搖頭嘆息。
  語言是一種天分,獨立於其他天分之外,跟智商沒有太大的關係。
  對於語言的天分,我的確很低。
  不是自貶身價。
  我讀大溪國中,同學絕大部分是本省籍;又娶了本省籍的老婆,岳家全講台語。可是,二十幾年的耳濡目染我仍是半懂不懂。硬逼我講幾句,只會讓人哈哈大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