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作弊高手

  看到標題,可能以為我學生時代考試經常作弊。
  其實不是。
  只是我花樣繁多,技術推陳出新。
  這麼一講,似乎我很不誠實。
  其實也不是。
  不敢自稱有多麼誠實,至少絕不在意成績。小學加上國中,總共九年,我從不曾為了分數作過一次弊。直到國中畢業那年暑假,朋友C君想考某私立技術學校,由於成績不好,擔心考不上,拜託我當槍手。
  所謂「拜託」,就是口頭請託,而非「僱用」,沒有一分一毛的代價。
  至於「槍手」,是拿C君的准考證進考場,冒充他應考。
  C君和我交情普通,面貌也完全不像。只因他看得起我,二話不說便承諾下來。
  應考那天我戴著他的寬黑邊深度近視眼鏡,兩眼發昏走進考場。坐下後先是閉目沉思,鐘聲一響便低下頭,悄悄把眼鏡推到鼻尖,從頭到尾都不敢抬頭看監考老師。
  一出手就當槍手,你應明白我有多麼膽大。至於心細,暗自抱定只要被識破,起身便往外衝。就算衝不出去,也只是私立技術學校,不至於把我怎麼樣。
  後來順利考上,可惜C君最後選了別的學校,白白枉費我一番苦心。
 

  同一時期,我和三個從小就玩在一起的好同學報考海軍幼校(幼校等於高中學歷,官校等於大學學歷)。沒想到,軍校編排的考場座次非常直率,充分鼓勵考生發揮「團結作戰」的精神──座次依報名順序,我們四個好同學一字向後排開。我排第二,考試時把考卷垂下,後面兩人跟著抄,也都順利考上海軍幼校。
  我住僑愛新村,全村有六百多家住戶,前後十幾年還不到十個人考進海軍幼校。我們那一屆,一次就考進四個,聲勢嚇人,最大的功臣是我。
  進入幼校以前,我以為軍校不讀書,天天練刀練槍。沒想到,一般民間高中還可能有軍訓打靶的課程,三年幼校竟沒摸過一次槍!學校天天逼著我們讀書,考試之嚴、洮汰率之高,令人深感意外。
  記得幼校第一年結束,同學們興高采烈地等著放暑假,隊職官突然集合大家,當眾宣布留級與退學的名單。總數我記不清楚,大約各有十幾二十個人。我們全年班人數不過一百四十多人,幾近百分之二、三十的洮汰率,能不算高?
  同學全無心裡準備,少數聽到自己的名字,當場臉色發白、流下淚來。
  同窗一年,流淚的場面讓人看了難過。
  那些被留級或退學的同學,十之八、九是理科不過。而數理是我的拿手科目,交情夠的同學便尋求我的協助。
  說到交情夠,總有那麼十幾個,考試的時候散布各地,要如何照顧所有人?
  所幸學校重大考試(期中、期末考),為了監考方便多採取集中式,考場在餐廳,所有學生面朝對面的寢室。
  寢室大樓提供我們良好的作弊環境。
  例如把寢室二樓所有窗戶關閉,獨獨打開四扇。我飛快地交卷,再依序在相對應的窗口舉毛巾,每十秒一題,同一窗口舉二十秒便是連續相同的答案。另外是選擇四棵樹,交卷後假裝看書,一邊看一邊走,停留的四棵樹也是相對應的答案。
  如果是是非題,更簡單,只要選兩扇窗戶或兩棵樹。
  如此這般集體作弊,從不曾被識破,直到臨畢業前的大考。
  由於是畢業考,學校格外慎重,考場改到沒有窗戶的大庫房,裡面排滿了桌椅,所有學生面朝前方。
  考試之前,物理老師撂下狠話,這次考試選擇題和計算題各占六十分,滿分一百二十分。之所以一百二十分,是他認為沒有學生能夠考過一百分。
  同學們一聽,就緊張了,顯然題目很難。
  好友們關起門來密商,左看右看,發現我的耳朵會動,不管距離多遠都看得清楚(每當講到這段往事,朋友便要求我動一動耳朵;一動,觀者無不驚呼「哇」)。更巧的是,我的座位在第一排的正中央;這是天意,除了第一排左右,後面全能一覽無遺。於是我們研究了一套動耳朵的暗號,以為天衣無縫……,其實也的確天衣無縫。那天考場秩序井然,從頭到尾寂靜無聲,沒人丟小抄,沒人刻鋼板,也沒人耳語交換情報。
  這次考題果然很難,全年班只有十幾個及格,八十分以上兩、三個(太久了,記不清楚)。我考了一百一十二分,是唯一超過一百分的學生。
  麻煩的是,選擇題有六十題,我錯了一題,得五十九分。而全班有二十多個同學考了五十九分,他們計算題全錯,選擇題的答案和我一模一樣。
  沒抓到作弊的證據,卻又鐵證如山,教人百口莫辯。
  事後物理老師告訴我,改完考卷當晚,他心情沉重地考慮許久,曉得一旦舉發,我必然會被開除,在惜才的心理下才忍下來。講完,他突然笑了,好奇地問:「那天考場秩序很好哦,你們到底是怎麼作弊的?」
  看到我耳朵動了動,他也「哇」了一聲。
  當年幼校的洮汰率非常高。以高我兩屆的學長為例,從進校到畢業,大約洮汰了百分之五十。
  我是海軍官校六十九年班,是前後幾屆畢業人數最多的一個年班。
  為何人數最多?左思右想,應該和我有關。
  假如沒有我,海軍官校六十九年班至少少十個畢業生。